宋致不知是怎么走回宫中的,他身上蹭的又是灰又是雪,呆呆地走进福宁殿。进喜见他进来赶紧上前,又看他心神不定的样子眉头一皱。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进喜是皇帝赐给宋致的,他比宋致长了五岁,心思玲珑对宋致的照顾也体贴入微。他赶忙给宋致掸去身上的雪,扶他在殿内坐下,又见他呆呆的沉默不语手内紧攥着一物,不由得掰开他的手查看。
“您怎么握着一块冰,这样冷的天,您拿着这个干嘛,您看手都冻红了,要是冻坏了怎么得了。”
进喜想把冰块扔掉,谁知宋致手心一紧又将手收回。
“这是二郎给我的雪人,不是冰块”
他将那冰块紧紧攥住,奈何室内地龙温暖,冰很快就在他手心化了。
进喜无奈叹气,他知道殿下和李乾要好,他也清楚皇后不喜殿下,奈何他俩就是爱玩在一处,他多次劝说殿下也是无用,好在李家二公子是个好的,他人小却心似明镜,从不因自己给殿下在皇后娘娘那落下半句口实。自己的主子虽和李乾一般大却心事极重,他从小懂事听话,平时他也不多表情,看不出喜恶。后来,进喜也喜欢十七皇子和李乾一处玩耍,惟有和李乾在一起才会笑的如这年纪的孩子一般。
进喜拉着宋致进了内室,给他将湿袍子褪下,换了套淡青色的狐领袍子,系犀金玉带。进喜看他神色怏怏,不禁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不待宋致回答,殿外传来章公公的声音。
进喜忙去迎接,章公公问十七殿下可回了,进喜答回了。他一脚踏进内殿,见十七皇子站在那里刚换完常服,便笑着对他说道,“十七殿下,您可让老奴好找,陛下召您一道去用午膳,您赶快随我去吧。”
宋致走在通往启年殿的路上,章公公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前行。进喜跟在章公公身后,看着宋致神色有些担忧。
“章公公,父皇今天怎么要同我一起用膳,可是有什么事?”
“殿下,老奴不知,老奴刚还在御园寻您和李家二公子,还是小闲子跑来告知老奴的。”
宋致没有再问,他虽然只有八岁,但皇室多年的浸润也让他能够喜怒不形于色,他只是慢慢的走着,心思百转。
这件事一会儿要不要直接告诉父皇呢?如果我说了,父皇会怎么样?皇后呢?李家 呢?不,不能直接说,他没有证据,那就是污蔑皇后,莫说不成他在宫中更无立足之地,就算了成了,以父皇对皇后的爱护,他会处置皇后吗?如果大事化小,装作无事揭过,那他要怎么办。有一就有二,防得住一次,那下次呢?
皇帝对皇后的维护,宫里的人有眼睛的全部看得到,他几乎从不曾对皇后说过重话,从未在人前下过皇后的面子,反而在有人妄议皇后妄议李家的时候雷霆震怒。曾经有位妃子,为了扳倒皇后联合了朝中母家对李相封章奏劾,谁知陛下看后大怒,这位贵妃的母族尽数流放,这位妃子也被幽禁在了冷宫。
他既无母亲保护,也无母族依仗,这偌大的宫中他能依仗的只有皇帝对他的一点怜爱……但皇帝不止有他一个儿子……他还有皇后有太子,他绝不能告发皇后,还有李乾,皇后待他甚好,若告发,他们还能如何相处,以后必是再也见不到了。
他想到李乾待他那样赤诚,为何他偏偏是皇后的弟弟,他鼻尖微酸,又着实惶恐恼怒,这是什么狗屁的命运!他在内心骂了出来。
进入启年殿,殿内虽然伺候的宫女太监众多,却无人发出半点声响。宋致也脚步放轻,平缓的走入殿内。
宋致进来时,皇帝正在读书。宋玉琅今年三十有五正是而立之年,窗外的白雪映着他的侧颜,显得冷峻而又孤寂。他抬头见宋致正下拜,他微笑着放下了书,等他拜完抬手让宋致坐在了对面的榻上。
宋玉琅眉目清举,正温和地看着他道:“致儿,孤叫你来,是有事要与你商量”
“父皇请讲”,宋致心内一跳脸上却不显半分。
“孤曾和你说要李家的二郎来同你作伴进学,但孤最近观他举止稚嫩,觉他年龄尚幼,远不如我儿稳重进退有度。不若孤给你另觅伴读,孤看大学士苏茂之孙苏益就很好。苏益刚满十岁,善读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让他为你伴读,孤也放心许多,致儿你看如何?”
宋致看着宋玉琅,内心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他的父皇,虽然昨夜生气了,但是他还是尊重了皇后的意见,他爱重皇后。那他呢,他的父皇是怎么想他的。他急切的想知道这个事实,便不假思索的道。
“父皇可有过很重要的朋友?李乾是儿臣重要的朋友。”
宋玉琅有片刻的愣怔,他没想到他众多子女中最懂事听话的小十七会对他发出如此诘问。他回顾三十余年的过往,无疑是有的,甚至一直在他身边从未分开过。却也似乎早就没有了,再深的情谊也会被一些言语一些误会消磨。称孤道寡似乎是是专属于他的权利,却也是给他的诅咒。
“致儿,孤知道李乾同你最为要好,他现在虽不适合当你的伴读,但孤可以时常诏他来见你,你觉得如何?”
宋玉琅没有回答宋致的问题,而是给了他另一个选择。
宋致不确定一个日理万机的帝王说的“时常”是多长时间,他只知道他的父皇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他苛刻的留给自己很少的时间,而把大部分时间留给了宋国的万千子民。只要他同意父皇的提议,李乾只会和自己渐行渐远。他眉头紧蹙,并未回答。
宋致的神情宋玉琅尽收眼底。
“致儿,有舍有得。”
“父皇曾经也’舍‘过重要的人吗?”
宋玉琅没想到他平日里看起来最软弱的小儿子今日竟是如此的执拗,他先是一阵沉默,而后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舍过。”
他心想,若他还是如此坚持,不如遂了他的心愿。
宋致陷入了沉默,他不知父皇舍了谁,又是为了什么。那自己呢,他现在要舍了李乾,那他又得了什么呢。他想到了之前假山下听到的对话,他要得,那自然是他自己的命。他要活着,他想活着。他还没有出过宫,李乾跟他讲过,宫外很大,有街道,有酒楼,有商铺,有连绵不断的高山,奔腾涌动的大河。他还什么都没有见过,他不能死。他的父皇是唯一能搭救他的人,为了能够活下去,他需要舍了李乾。
宋致似是下了决断,“父皇,儿臣同意让苏益来当儿臣伴读,直到父皇觉得李乾长大了,能够做儿的伴读为止,这样可好?”
“好,孤答应你”
宋玉琅没想到,宋致竟然忽然态度转变答应了此事,他颇感意外。
“父皇,儿臣还有一个心愿。还请父皇一定要答应儿臣。”
今天的宋致让宋玉琅十分的陌生,他觉得好像也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这个儿子,而今天宋致的每个举动都出乎他的意料。
对于宋致今天的逾矩他没有生气,他反而笑了笑说道:“你说来听听。”
“儿臣希望父皇午后去御园西边的湖上陪儿臣戏冰。请父皇一定要答应。”
只有这样?宋玉琅无奈一笑,他的十七皇子毕竟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他没有母亲,自己理应对他多多爱护,自己从未陪他玩过什么。想到这他便应下。
“王相李相一会儿会同孤商议一些事情,那便未时二刻你看可好?”
“君无戏言,父皇,未时二刻,儿臣在那边等,您可一定要来啊!”
“好。孤一定去!章全,布膳吧。孤看十七也饿了。”
皇帝起身步入厅堂,宋致坐在榻上出神,今日他舍弃了重要的朋友,那人可能会伤心,会失望,但那没他的命重要,他不知今日的决定是对是错,他没得后悔,亦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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