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从窄窗漏进来的光斑——正好十七个,是阿念绣在手帕上的桃花数。

狱卒送来的糙米饭里混着砂石,他嚼得很慢。

去年这时节,阿念总爱往粥里撒一把桂花,蒸得满屋甜香。

现在这香气却成了记忆里的囚笼,比铁栅更教人挣不脱。

“后悔吗?”

典狱长提着灯笼照他眼睛。

阿轩掸了掸囚衣上的稻草:“大人可曾见过春蚕?”

他摊开掌心,露出半枚褪色的绣线结,“到死,丝方尽。”

夜半时,隔壁囚犯听见他在哼小调。

那是阿念在溪边洗衣时常唱的采菱谣,调子被铁窗滤得七零八落。

月光穿过栅栏,在他脚边画出一道银线,像极了新嫁娘发间的流苏。

最后一夜下起了冷雨。

阿轩用指甲在墙上刻了道浅痕,与先前的十七道排成一列。

雨水从天窗溅进来,打湿了刻痕,倒像是谁在无声垂泪。

刽子手来提人时,发现他面朝东方跪坐着,手里攥着缕用红线缠好的青丝。

阳光突然刺破云层,将那道瘦削的影子钉在墙上,宛如一柄入鞘的剑。

立夏后的晌午,村口老槐树下总聚着纳凉的人。

树皮上那道深痕还在,据说是当年阿轩磨刀时留下的。

卖茶水的张老汉沏着茉莉香片,茶雾里飘出那句说了半辈子的开场白:“那会儿的日头啊,比现在毒...”新过门的小媳妇们听得眼眶发红,悄悄把夫君的衣袖攥出褶皱。

半大孩子们却盯着树梢的蝉蜕出神——这些壳子轻飘飘的,一捏就碎,哪像大人们说的什么“乱世风骨”。

私塾先生路过时总要摇头:“冤冤相报何时了。”

可他的戒尺底下,却总压着本《贞烈传》,书页在阿念那段折了角。

最奇的是每年七夕,槐树下会凭空多出两盏河灯。

灯罩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烛泪里凝着几粒黍米。

守夜的老更夫说,曾看见个穿旧式军装的背影,在月光下牵着个蓝布衫姑娘的手。

如今树根处生出丛野菊,开得最盛时像铺了层金绣线。

村里待嫁的姑娘都爱来采几朵,说是压在嫁妆箱底,能保姻缘长久。

只有李阿婆晓得,那花种是当年阿念从陪嫁荷包里漏出来的。

风过时,满树槐花如雪纷扬。

花瓣落在讲故事的人肩头,也落在听故事的人掌心,凉津津的,像谁掉了一夜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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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