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我强!”
朱厚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迟迟不能入睡。
朱厚照说的话,一直反复在脑海中回响。
他真的比皇兄强吗?
一个藩地出身的王世子,难道还能比得过从小就接受帝王之术熏陶的皇子?
现在朱厚熜已经知道,来安陆接人的,其实就是迎立嗣皇帝的队伍。
只是半道收到了天子复生的消息,接到旨意,从迎立嗣皇帝,改为带自己来京师。
假若皇兄没有复生,那他就是皇明下一任皇帝。
就是现在,他也隐隐……不,皇兄赐下那件蟒袍,就是几乎把事给挑明了。
这次自己处理勋戚不法之事,这么多人愿意给自己面子,不正是因为这件蟒袍吗?
大家都不是傻子。
朱厚熜把手枕在脑后,望着幔帐,想着,如果自己即位,那成了天子的自己,会怎么做。
在皇兄未曾复活时,自己身为藩地王世子,入京承继大统,朝中无人。
先得借个由头,压一压那些有“从龙之功”的朝臣。
继统不继嗣,就是最好用的。
朱厚熜猛然惊醒,皇兄曾经对自己说过,他经历后世,知道自己是怎么做的。
所以,在没有皇兄复生的时候,自己真的做了继统不继嗣的决定,并且付诸行动,而且还成功了。
朱厚熜的身体有些微微颤抖。
然后呢?
之后自己还做了哪些事?
锦衣卫兀官繁多,荫官大都往里头塞。
全是挂职不干活,拿闲钱的。
这批人,得清理一遍。
这就能为每年的俸禄开支,省下不少钱。
再有,就是皇庄事。
不,应该说是官田之乱。
这是宪庙、孝庙一直都在努力,试图寻求一个出路的大事。
勋戚所拥有的田地数量,令人瞠目结舌。
若这些庄田收回,改官为民,是不是可以暂时缓解无地耕者的困境?
虽然这些庄田,最后还是会被巧取豪夺,但可以暂缓并田之困。
朝中勋戚、宗室的乞请、求赏之风盛行。
那是不是可以只封一人,不许承袭?
待封爵之人亡后,再将所赐官田收回。
这似乎也可行。
已经占了许多庄田的,收回一部分,只保留初封时的庄田。
这又能解决掉一些。
想到这里,朱厚熜不禁笑了一下。
他这是在造自己的反。
如今,他可不是什么天子,不是九五之尊。
不过是安陆兴府的一个小小王世子。
若他最终未能承继大统,那现在想的这些,就是绝后嗣之利。
但有一点,朱厚熜想的很通透。
无国,就无宗室之贵。
待更迭之时,举国宗室还能剩下几人?
为百世计,现在苦一苦,不算什么。
门外,陆炳敲门的声音显得很急。
“世子,陛下传召。”
朱厚熜从床上坐起来,拿起床边的衣物开始往身上套。
“来的中官可有说是什么事?”
“听说是广东那边有战报,陛下让世子入宫一同商议。”
“知道了。”
随着在锦衣卫当差的日子渐长,朱厚熜的独立性也被培养起来。
不是黄锦不中用,是自己动作更快。
有时候半夜当值,黄锦也跟不进去,凡事都得朱厚熜自己来。
陆炳在门外静立,心里数到十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打开。
朱厚熜一边整理衣襟和袖子,一边往外走。
“去拿牌子,入宫。”
陆炳注意到,朱厚熜穿的是那件绣了日月纹章的蟒袍。
这几日,京师连绵阴雨,京畿之地因雨势过大,导致粮价暴涨数倍。
前些天刚下旨户部平粜,从京仓和通州仓调了五十万石粮米。
可粮价刚下去,因水灾而塌房毁屋,压死百姓无数。
无家可归的百姓,被迫露宿街头,忍饥挨饿。
有京中善户,搭棚施粥,亦有天子下旨所建的官家粥棚,内廷也有出。
多少是有了口饭吃,暂且饿不死。
即便穿了蓑衣,雨水还是从缝隙中钻了进来。
淫雨霏霏,形成了水雾,即便有灯照着,也看不清太远的地方。
朱厚熜策马而行,甩了一下脸上的水珠,余光瞥见窝在屋檐下躲雨的灾民。
这些灾民大都两颊凹陷,面有菜色,身上的衣服脏污破烂。
他们在深夜时分也睡得很不安稳,紧紧皱着眉。
朱厚熜握着缰绳的手发紧。
他只庆幸,现在是盛夏时分。
若寒冬腊月,这些屋外之人,都会被冻毙。
宫门咫尺,陆炳赶忙出声提醒。
朱厚熜回神,放慢速度。
宫门前,早有朱厚照派来迎接的太监候着。
朱厚熜也不废话,跟着那太监的脚步,匆匆前往乾清宫。
他心思飞转,不断猜测发生了什么。
广东位于南岭以南,近海,海利颇丰。
不过近年来,海政糜烂,又有窃据了满剌加的佛郎机人在侧,虎视眈眈。
不过朱厚熜不认为那些佛郎机人敢在广东掀起战事。
皇兄对佛郎机感兴趣,先前豹房内就有几个佛郎机人,不过现在都被遣送出京了。
朱厚熜记得十四年的时候,佛郎机有使团自广东北上,抵达京师觐见,其中还有个叫火者亚三的通事,很得皇兄喜爱。
皇兄的佛郎机语,还是这位通事教的。
不过这个通事在皇兄先前驾崩时,同结交过甚的江彬一起下狱,早已被皇兄抛到脑后去了。
朱厚熜踏进乾清宫的正殿,就被朱厚照一把抓过。
“王弟,广东奏报,佛郎机于八月下旬,纠大船数只,于海上向我皇明宣战。”
朱厚照对这件事记得不太清楚,只模糊记得似乎佛郎机出现在大明国周围后,曾与大明数次开战。
不过都败了。
后世时,他出于兴趣,看过一些相关的评论,不过因为史料不够详尽,所以大都是推测。
朱厚照也就一扫而过,没怎么上心。
反正赢了。
那会儿他没想着会再回来,现在急地直拍大腿。
早知道,他就把后世所有关于大明国的史料全都背一遍了。
现在好了,记得不清不楚,两眼抓瞎。
光记得赢,却不知道是大获全胜,还是赢的侥幸。
朱厚照对这次两国开战,非常重视。
这是他复活之后,第一次发生的较大战事。
如果是侥幸取胜,朱厚照想要一转战局。
倘若大获全胜……
朱厚照想的就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