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庭公寓,已是华灯初上。江宁输入密码,推开厚重的金属门。一股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不是外卖的味道,而是…家常菜的温暖气息。
她愣了一下,换鞋走进客厅。巨大的餐桌上,竟然摆着几盘热气腾腾的菜:清蒸鲈鱼,白灼菜心,番茄炒蛋,还有一小锅冒着热气的米饭。餐具摆放整齐。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声响。江宁的心猛地一跳,快步走过去。
楚云生站在料理台前。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背对着门口,正用筷子将蒸锅里的鲈鱼小心地夹到盘子里。动作算不上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但异常专注。暖黄的灯光落在他宽阔的背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却莫名染上了一层柔和的暖意。
江宁僵在厨房门口,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楚云生在做饭?给她?
楚云生似乎察觉到身后的目光,动作顿了一下,转过身。看到江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将盛好的鱼放在旁边的台面上,声音平淡:“回来了?洗手吃饭。”
江宁看着他沾着一点油渍的衬衫袖口,又看看餐桌上那几盘冒着热气的、卖相居然还不错的菜,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失去了反应能力。
牛奶、点心、整理过的冰箱,那些细微的痕迹,此刻都有了最直观、最具冲击力的答案。
“你…做的?”她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难以置信。
楚云生没回答,只是走到水槽边,打开水龙头洗手。水流冲刷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他抽了张纸巾擦干手,才看向江宁,目光沉静:“尝尝。”
极力想保持温和的语气,显得有点生硬,江宁莫名的有点想笑。她走到餐桌边坐下。楚云生在她对面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腹肉,放到她面前的碗里。
鱼肉雪白,散发着清甜的香气。江宁拿起筷子,夹起一小块,放进嘴里。鱼肉鲜嫩,火候恰到好处,只用了简单的葱姜和蒸鱼豉油调味,却异常鲜美。
她又尝了尝菜心,清脆爽口;番茄炒蛋,酸甜适中,蛋块滑嫩。都是最普通的家常菜,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家”的温暖味道。
“好吃吗?”楚云生问,目光落在她脸上。
江宁低着头,小口吃着饭,含糊地“嗯”了一声。心里却翻江倒海。
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堂堂楚氏掌舵人,屈尊降贵给她做饭?这比那些昂贵的礼物、强硬的安排,更让她感到无所适从,更猛烈地冲击着她心里那堵摇摇欲坠的冰墙。
两人沉默地吃着饭。气氛有些诡异,却并不算太尴尬。楚云生吃得不多,大部分时间只是看着江宁吃,偶尔给她夹点菜。他的目光很沉,带着江宁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江宁埋头吃饭,不敢看他。饭菜的温暖熨帖着疲惫的身体,也让她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一天的紧张排练,此刻在这份意外的晚餐里,得到了奇异的抚慰。
吃完饭,江宁习惯性地起身收拾碗筷。
“放着。”楚云生开口,声音不高。
江宁动作顿住。
“我来。”楚云生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碟。动作依旧有些生疏,但很认真。
厨房的水流声停了。楚云生擦干手,走出厨房。他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西装外套,没有看江宁,径直走向玄关。
江宁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餐桌上还残留着饭菜的余温,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他身上清冽的木质调。刚才那顿沉默的晚餐,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走了。”楚云生换好鞋,手搭在门把上,声音平淡无波。
江宁张了张嘴,喉咙发紧,最终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厚重的金属门轻轻合上,隔绝了那个高大的身影。公寓里瞬间只剩下江宁一个人,巨大的空间更显空旷寂静。刚才那种奇异的、带着温度的“入侵”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茫然和无所适从。
她走到厨房边,看着那几个被洗得干干净净的盘子,目光无意间扫过料理台靠近冰箱的角落。
那里,放着一个白色的骨瓷调味罐。罐子下面,压着一张对折的、边缘整齐的便签纸。
江宁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关掉水龙头,擦干手,走过去。拿起调味罐,下面果然压着一张纸。她拿起那张纸,展开。
纸上只有四个字,用黑色的钢笔书写,笔锋凌厉,力透纸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感:
「好好吃饭。」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这简短的、命令式的四个字。
江宁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指尖冰凉。纸张的触感,墨水的味道,还有那熟悉的、属于楚云生的凌厉笔迹,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她所有的茫然和困惑。
是他留下的。在她吃饭的时候?还是在她洗碗的时候?他什么时候写的?他看着她吃光了他做的饭,然后留下这张字条?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排练的辛苦,知道她可能不会好好吃饭,所以亲自来做饭,然后留下这张字条。
江宁猛地将那张字条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好好吃饭。
她想起刚才那顿晚餐的味道。鲜嫩的鱼,清爽的菜,酸甜的番茄炒蛋…那是她很久很久没有尝到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味道。疲惫的身体因为这顿饭而得到的慰藉,是真实的。
她攥着那个纸团,站在冰冷的垃圾桶前,内心激烈地挣扎着。最终,她没有扔掉它。她慢慢松开手,将那个被揉皱的纸团一点点展开,抚平。纸张上留下了深深的折痕,那四个字依旧清晰刺眼。
她将那张纸,对折,再对折,折成一个很小的方块,塞进了自己牛仔裤的口袋里。纸张的棱角隔着薄薄的布料,硌着她的腿。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留下它。
排练厅的空气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音乐激烈,鼓点密集。江宁和林薇一组,正在练习《溯光》第二幕一段高强度的双人舞。动作要求两人在高速旋转和托举中,保持绝对的同步和力量平衡,如同纠缠共生又相互角力的两股能量流。
汗水顺着江宁的下颌线滑落,砸在光洁的地板上。她的右肩旧伤在连续几个高难度的托举动作后,开始发出尖锐的抗议。每一次林薇借力将她托起,肩关节都像被钝器狠狠凿击,痛得她眼前发黑,牙关紧咬才没叫出声。动作的精准度不可避免地开始下滑。
“停!”编导王薇的声音像冰锥,瞬间刺破音乐。她大步走到场地中央,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钉在江宁身上,“江宁!你的重心又偏了!落地不稳!还有,刚才那个旋转,慢了整整半拍!你在梦游吗?”
排练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江宁的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她垂下眼,低声道歉:“对不起,王导。”
“对不起有用吗?”王薇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严厉,“这是双人舞!你的失误会拖垮林薇,拖垮整个段落!你的肩膀怎么回事?旧伤?”
江宁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绷紧了右肩。“…有点不舒服。”她含糊道。
“不舒服?”王薇的眉头拧得更紧,“‘新锐’的强度你进来前就该有心理准备!带伤硬撑,是对你自己不负责,更是对团队不负责!去处理!现在就去医务室!林薇,你先跟B组小陈搭一下,找找感觉!”
不容置疑的命令。江宁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她看着王薇严厉的眼神,又看看旁边林薇平静无波的脸,巨大的难堪和委屈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最终只化作一个低哑的“是”。
她低着头,在众人或同情或审视的目光中,快步走出排练厅。身后,音乐重新响起,排练继续,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队医检查了她的右肩,眉头皱起:“肌肉劳损,韧带也有点拉伤。最近用力过度了。必须休息,至少三天不能做剧烈动作,尤其不能承重和大幅度旋转。我给你开点药膏和口服消炎药。”
江宁捏着诊断单和药,指尖冰凉。三天?《溯光》的排练进度如火如荼,她缺席三天,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可能跟不上进度,意味着她可能被边缘化,甚至…被替换掉。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医务室,没有回排练厅,而是漫无目的地走到了大楼的天台。冷风呼啸着灌进来,吹得她单薄的训练服紧贴在身上。她靠着冰冷的栏杆,看着脚下渺小的车流和行人,巨大的挫败感和恐慌攫住了她。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机会,难道就要因为旧伤复发而失去吗?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排山倒海般压来,几乎让她窒息。
好在在下午时分,疗养院那边打电话说奶奶今天自己走了五步,让江宁稍稍感到慰藉。
回到云庭公寓,江宁的心情还沉浸在奶奶行走五步的巨大喜悦中。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推开厚重的金属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