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丛朝昭盛二十年,冬夜。
时君棠裹着一卷残破草席被丢在了乱葬岗。
朔风凛冽,砭骨生寒。
她身子猛然痉挛,不停地吐出黑血,在意识逐渐陷入昏迷时,幽暗中传来了一声声哭泣的呼唤。
“长姐,长姐,你在哪啊?”
“棠儿?棠儿?”
“娘,阿姐,长姐在这里。”
时君棠强撑着一口气,艰难掀开眼帘。竟然看见素来被她厌弃的继母齐氏,继妹,继弟三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泠泠月色下,继母齐氏和继妹时君兰鬓发散乱,罗裙沾满泥泞。
继弟时明琅手拿着盏灯,衣衫亦是污泥,瘸腿行路。
他们满目焦灼,神情悲恸。
看清时君棠的惨状时,齐氏扑跪在地,将她冰冷的身子紧紧搂在怀中:“棠儿,母亲来晚了。”
“长姐,别怕,我们带你回家。”才十一岁的继弟时明琅想背起她来,奈何他人小,身子又太单薄了,加上瘸了一条腿,刚背上人,没走几步,脚下踩到一个坑,整个人摔倒在地。
时君棠被甩在了一旁,目光落在时明琅那条被打残的腿上,那日,她分明可以阻拦,却冷眼旁观他被人打断腿骨。
“娘,小弟,我来背长姐。”十七岁的时君兰平素都是唯唯诺诺的,此时声音无比坚定。
幽暗夜色中,继妹那张残损的容颜,半边娇嫩欲滴,半边却狰狞可怖,是京城贵女们欺压继妹时,她的脸被按在炉壁上留下的疮痍,当时,她亦站在远处看着发生。
呵。
谁能想到啊,最终为她收殓的,竟然是她生平最恨的三个人。
她这般待她们,她们竟然连半丝怨恨也没有。
“我只剩一口气了,你们背我回去做什么?”时君棠知道报错了仇,她真正的仇人不是这母子三人,而是她的婆母崔氏,和时家整个宗族。
但她仍然讨厌齐氏,齐氏是父亲最爱的女人,是母亲心中的一根刺。
“当然是回家。”齐氏哽咽道。
“你们不恨我?”
“长姐,我们是一家人啊。”时君兰珠泪簌簌而落,她那般端方淑雅、持筹握算的长姐,竟然被人欺负成这样。
一家人?他们拿将她当家人?时君棠沉默了下,道:“齐氏,时君兰,时明琅,你们听我说。”
三人看着她。
“我母亲和父亲是崔氏联合宗族的人害死的。”时君棠想起一个时辰前,婆母那疯一般的神态,眼中充满恨意:“城外的枕流居是我买下的别业,没有人知道。书房的书柜中,有个黑色的木盒子,里面放有我私下所赚的三万两银票和一些铺子地契,你们要好好经营,将来,一定要夺回被崔家和宗族夺去的一切。知道吗?”
三人痛哭着点点头。
望着这三双悲恸,满眸无助的眼睛,时君棠很难相信他们有这样的能力,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更别说去对付时家那些觊觎长房一脉家业的宗亲和崔氏这个恶毒的妇人。
六年下来,她是怎么将这种软弱到连反击人的勇敢都没有的三人视为仇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