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身体底子毕竟年轻,加上大嫂的悉心照料,休息了一晚,又喝了两顿稀粥,闫山感觉身上松快了不少,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已经能自己下地走动了。

第二天上午,天色放晴,久违的阳光透过破旧的窗纸,在屋内投下斑驳的光影。闫山穿好那身打着补丁、但浆洗得干净的蓝布学生装,打算出门透透气,也顺便更真切地看看这个他即将长期生活的世界。

“小山,能行吗?要不再躺会儿?” 大嫂正在外间灶台边收拾碗筷,看见他出来,关切地问。

“没事,大嫂,我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好得快。” 闫山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那行,别走远了,就在胡同里转转。身上带钱了吗?” 大嫂说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作势要往屋里走,“我给你拿两分钱,要是饿了买个烧饼……”

“不用,大嫂,我不饿。” 闫山连忙摆手。他知道,这两分钱在大嫂眼里,可能是一家人晚上多买一撮盐的预算。这种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日子,他需要尽快适应。

走出闫家那间低矮的东厢房,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站在檐下,眯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雨后初晴,空气里带着泥土的腥甜和植物清新的气息,远比前世那充斥着尾气和工业尘埃的空气来得沁人心脾。

他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个四合院。

院子是标准的北方四合院格局,坐北朝南。正面是三间正房,看起来比东西厢房要高大宽敞一些,住着的应该是一大爷易中海家。东西两侧是厢房,他家住在东厢房靠南的两间,隔壁似乎还住着一户。西厢房住着谁,记忆里有些模糊。前院还有倒座房,住的大概是许大茂之类的人家。院子中间是一片空地,种着几棵老槐树,树下放着几个石墩子,想必是院里人夏日纳凉、平日闲聊的场所。

此刻,院子里很安静,大人们都去上班了,孩子们还没放学。只有西厢房门口,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太太坐在小马扎上,眯着眼睛晒太阳,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烟袋锅,吧嗒吧嗒地抽着,那是贾张氏。她似乎察觉到闫山的目光,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又转了回去,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声音含混不清。

闫山没有在意,迈步走出了四合院的院门。

南锣鼓巷胡同,青石板路面被雨水冲刷得干净,两侧是斑驳的灰砖墙和高低错落的院门。偶尔有穿着蓝、灰、绿三种主色调衣服的行人骑着自行车叮铃铃而过,留下清脆的铃声。也有拎着菜篮子的大妈、挑着担子的小贩慢悠悠地走着。一切都透着一种缓慢而质朴的节奏。

这与前世车水马龙、行色匆匆的都市街景形成了巨大反差。时间在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沉静。

他沿着胡同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贪婪地摄取着这个时代的一切细节。墙上的标语、店铺门口手写的招牌、行人交谈时那带着浓重京腔的语调……一切都新鲜而陌生。

走了不远,看到一个挂着“邮政代办所”牌子的小门脸。门口立着一个绿色的报刊架,上面插着几种报纸。

心中一动,闫山走了过去。

他需要了解这个时代,而报纸,是这个信息闭塞年代最重要的窗口。

报刊架上主要是《人民日报》、《北京日报》,还有一份《青年报》。他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这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

正犹豫间,代办所里一位戴着套袖的工作人员探出头来:“小伙子,买报?”

闫山有些尴尬:“那个……同志,我忘带钱了,能看看吗?就在这儿看,不拿走。”

工作人员打量了他一下,见他穿着虽然旧但整齐,像个学生模样,脸色也有些病后的苍白,便挥了挥手:“看吧,别弄脏了就行。”

“谢谢同志!” 闫山道了声谢,小心翼翼地从架子上取下一份《人民日报》。

报纸的纸张粗糙,带着浓郁的油墨味。头版头条是关于农业生产和克服暂时困难的内容。他快速浏览着,寻找着可能的关键信息。

当他的目光扫到第二版一个不太起眼的位置时,呼吸猛地一滞!

那是一个篇幅不算太长的报道,标题却像一道闪电,劈入了他的脑海——

《号召广大青年踊跃参军 保家卫国 抗击侵略》

下面的内容,清晰地指出了当前局势,强调了美帝国主义及其帮凶的侵略行径,号召广大适龄青年积极报名参军,投身到“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伟大斗争中去!

时间!他迅速看向报纸的日期——1961年,X月X日。

结合前世那些模糊的历史知识碎片,以及这具身体原主记忆中对时局零星的了解,他瞬间确认了——此时,正是抗美援朝战争进行到关键而又残酷的时期!

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震撼,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战争!真实的战争!不是历史书上的几行字,不是纪录片里的黑白影像,而是正在发生,并且可能与自己产生直接关联的、血与火的生死考验!

前世的他,生活在和平年代,战争对他而言遥远得如同另一个维度的事情。他看过战争片,玩过战争游戏,但那终究是隔着一层屏幕的虚拟体验。此刻,这则征兵号召,却将战争的硝烟味,真真切切地吹到了他的面前。

危险!毋庸置疑的危险!

他清楚地知道,朝鲜战场的残酷。严寒、炮火、补给困难、装备差距……无数年轻的志愿军战士长眠在了异国他乡。参军,意味着九死一生。

他的第一反应是抗拒,是恐惧。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他刚刚获得新生,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他怎么愿意去投身那个绞肉机般的战场?

然而,另一个声音随即在他心中响起。

这是时代的洪流!在这个强调集体主义、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时代,这样的号召,对于无数热血青年而言,是神圣的使命。逃避?或许可以,但他这个“闫埠贵的弟弟”,一个刚刚高中毕业、没有工作的社会青年,有什么理由和资格逃避?街道、居委会、周围人的目光……无形的压力会接踵而至。

更重要的是……哥嫂的恩情。

大哥闫埠贵,抠门算计了一辈子,却在他生病时守了大半宿,大嫂将家里金贵的鸡蛋省给他吃……这份情,沉甸甸的。

他继续待在家里,没有工作,就是家里的负担。大哥那点工资,要养活一大家子,已经捉襟见肘。如果他一直找不到工作,难道要让哥嫂一直养着他?看着大哥为了几毛钱愁眉不展,看着大嫂为了省下口粮而饿肚子?

参军……虽然危险,但一旦入伍,就有了口粮,甚至还有微薄的津贴。他不再是家里的负担,反而能减轻哥嫂的压力。而且,如果……如果他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立下功劳,那么复员转业后,工作和前途都将不再是问题。

这是一条险路,但也是一条在这个时代背景下,能够最快改变自身和家庭命运的途径!

一个大胆的、带着决绝意味的念头,如同惊雷过后破土而出的幼芽,开始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利用他超越时代的见识?他一个外卖员,对军事、对历史细节的了解有限,最大的优势或许就是知道这场战争最终的大致结局和走向,以及……那尚未激活的、神秘的岳麓空间。

空间……如果它能发挥一点作用,哪怕只是储存一点物资,增强一点他的生存能力,或许就能增加他在战场上活下来的筹码!

风险与机遇并存。

他站在报刊架前,手里攥着那份报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阳光照在他脸上,却驱不散他眉宇间凝聚的凝重与思索。

内心的惊涛骇浪,与胡同里宁静祥和的午后景象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墙角,一双眼睛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着他手中那份报纸,以及他脸上那与年龄不符的沉重表情。那是刚从外面回来的秦淮茹,她手里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土豆,目光在闫山和报纸之间流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闫山没有察觉身后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将报纸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对代办所的工作人员再次道谢后,转身朝着四合院的方向走去。

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却也坚定了几分。

一个关乎未来命运的决定,在他心中,已然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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