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都说人死后,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所以我努力竖起耳朵。
想听听贺知州最后选的是谁。
是到底继续婚礼,还是我。
可惜教堂里的声音太过杂乱。
无措的宾客,崩溃的妈妈,还有气到大骂的爸爸。
“逆女!逆女!”
“当初就该打死她!”
可是爸爸。
我已经要死了。
我张开嘴,咳出一口血。
一根树杈斜穿着贯穿了我的肩膀。
痛到极致。
原来反而无知无觉。
我轻叹着,为自己不值。
为了哄余大小姐开心,他苦心孤诣编出双重人格的谎言,将我的真心踩在地上反复践踏。
我恨他。
可惜我的力量太弱小。
我所能做的,也只有用生命毁了他最为珍视的婚礼。
余明珠大概鼻子都要气歪了吧。
我边笑边咳血。
能给他们添点堵,我此趟,也算不虚此行。
意识渐渐消散。
可能是临死前的走马灯,我竟又想起了那些早已尘封的往事。
“眠眠,你等着,我一定给你串一串最完美的手链!”
满脸稚嫩的少年蹲在摊位前,认真挑选着菩提珠。
而小姑娘摇摇晃晃,被街边的麦芽糖瘫勾走了魂。
“眠眠妹妹?”
小贺知州回过神时,身旁已没有了我的身影。
他攥紧手串,在大人们步履匆匆的双腿间穿行,焦急地寻找。
“眠眠!眠眠!”
随后,失去意识。
再次苏醒,我和贺知州双双被绑进大山。
“这个嘛,当媳妇!这个看着瘦巴巴的,应该能帮着干些活!”
贺知州呲牙咧嘴护着我,被一巴掌抽晕过去。
那是一段黑暗的回忆。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稍有不顺心,便是非打即骂。
我和贺知州浑身遍布伤痕。
终于有一日,贺知州病倒了。
他身上烫得吓人,我听见二婶他们商量着,要把他埋进后山。
不,不可以!
我看着贺知州通红的脸,惊慌与绝望中,只会哭哭啼啼的我,竟生出了不可名状的勇气。
我要救他。
那一夜,我背着贺知州翻过山路,冲上开阔的大道。
山路并不好走。
我掉下沟渠,滚进泥里,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淤青和伤口。
可我不敢停下。
我只知道,多走一步路,贺知州就能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可惜最后,我们还是被追上了。
我把贺知州藏进路边的稻草,只身一人引开寻找的村民。
村民手中的火把点亮了那天的夜色。
他们摁住我,大棒敲碎了我的双腿。
“小兔崽子,让你跑!让你跑!”
冷汗浸透衣衫,我痛到极致,疯狂尖叫,只换来更加猛烈的殴打。
二婶啐了我一口。
“要不是还指望你生儿子,我早打死你了!”
我被关进小黑屋,拴上狗链反复折磨。
幸运的是,他们没找到贺知州。
幸运的是,他们没搜到我藏起来的十八籽手串。
靠着这份念想,我苦苦支撑了十八年,终于等到贺知州来救我,等到我重回自己的“家”——
我想质问他为什么不早些救我。
想问爸妈为什么不早点来寻我。
才知道贺知州因为创伤应激忘了那段回忆,爸妈也早已有了余明珠。
原来我,早就是多余的。
我甚至不能提起那段往事,以免刺激到贺知州病情加重——
曾经我深信不疑他的双重人格,甚至费尽心思为他寻药问医。
可那日,我珍藏了十八年的十八籽手串。
在得知贺知州嘴里全是谎言的那天,毫无征兆地断裂。
我没捡,任由他们散落。
我的贺知州,早已死在了高烧不退的那个夜晚。
也许我最好的宿命,就是死在那座大山,死在那个冰冷的夜——
贺知州好像想要跟着我跳下来,被身边人死死拉住。
我见过厨房里温柔的他,商场上杀伐果断的他。
冷静的他,恼怒的他。
却唯独没见过那样的他。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
再透不出一丝光芒。
是为了……我吗?
“眠眠——”
我终于听清了。
贺知州在叫……
我?
思绪漫长,现实却只是弹指一挥。
贺知州从礼堂连滚带爬冲出,疯了一样抱住我渐渐冰凉的身体。
“眠眠!眠眠别怕,我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看到贺知州悲痛到极致的脸。
为什么?
他不是爱余明珠入骨吗?
可惜我没来得及听到答案。
下一秒,意识陷入无边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