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醒来是在医院。
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人站在床边,语气平淡,手里拿着记录板,“感觉怎么样?”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腹部传来一阵清晰的、空落落的绞痛,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
“我的…孩子…”我挣扎着吐出几个字。
护士记录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了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很快被职业性的冷漠取代。“你送来的时候大出血,孩子没保住。没事的,你还年轻,以后好好休养,孩子还能再有的。”
轰——
像是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我整个人僵住了,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没了?
我和方沉之间那点可怜的联系,就这么没了?
那个在我不知情时悄然孕育,又在我被扫地出门时悄然离去的小生命……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他的存在。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时,病房墙壁上挂着的电视屏幕亮起,本地新闻频道正在播放一则采访。
画面背景奢华,方沉西装革履,孟瑶穿着昂贵的定制礼服,依偎在他身边,笑容甜蜜。
屏幕下方的标题刺眼无比——“方氏总裁与真爱孟瑶订婚,有情人终成眷属”。
镜头转向了我的养母李慧芝,她对着话筒,脸上堆满笑容:“阿沉和我们瑶瑶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们做父母的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至于孟戚那孩子…”她顿了顿,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唉,是我们管教无方,她心思不正,我们早就不认她了。”
“砰!”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又关上,两个护士端着药盘走进来,视线扫过电视屏幕,又落在我身上,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压低声音议论起来。
“就是她啊?电视上说的那个假千金?”
“听说以前在孟家就可着劲儿欺负真千金,现在原形毕露了。”
“活该落得这个下场,抢别人人生还有理了?”
“看她那样,啧,报应。”
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我心里。我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看,但那些声音和画面无孔不入。
原来,这就是众叛亲离,这就是人言可畏。
医药费花光了我身上仅有的积蓄。出院那天,我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和那条崴伤后没得到好好治疗、走路微跛的腿,租下了城市边缘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这里终年不见阳光,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隔壁传来的廉价烟酒气。唯一的优点是便宜。
然而,厄运并未放过我。
房东的儿子赵强,一个游手好闲的光棍,开始频繁出现在我的住处附近。起初是言语上的调戏,后来便发展到动手动脚。
“小戚儿,一个人住多寂寞啊,强哥来陪陪你?”他满嘴酒气,试图往我屋里挤。
我奋力抵着门,恐惧让声音都在发抖:“滚开!不然我报警了!”
“报警?”赵强嗤笑,用力推搡着门,“你报啊!看警察是信我这个本地人,还是信你这个名声扫地的假千金?”
绝望之下,我拨通了孟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李慧芝。
“妈…是我,孟戚…”我声音哽咽,“房东儿子总是骚扰我,我…”
“骚扰你?”李慧芝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孟戚!你能不能安分点?肯定是你自己不检点,勾引人家导致的!别再来连累我们孟家的名声了!我们跟你没关系!”
不等我再说什么,电话被狠狠挂断。听着听筒里的忙音,我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最后一个可能的求助渠道,也对我关上了大门。
那之后没多久的一个深夜,赵强竟然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我的房门。他醉醺醺地扑过来,满是污垢的手撕扯着我单薄的睡衣。
“装什么清高!一个被方家玩腻了扔出来的破鞋…”
巨大的恐惧和屈辱让我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我拼命挣扎,摸到床头柜上的一个旧台灯,想也没想就朝他头上砸去。
“啊!”赵强惨叫一声,捂住眼睛踉跄后退,指缝间渗出鲜血。
我趁机推开他,衣衫不整、赤着脚冲出了地下室,冰冷的雪地刺痛脚底也浑然不觉。身后传来赵强暴怒的吼叫和房东一家的叫骂声。
我躲在一个肮脏的垃圾桶后面,颤抖着再次拨通孟家的电话。这次接电话的是孟建明,我哭着语无伦次地诉说刚才的遭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我清晰地听到李慧芝在旁边尖声说:“肯定是她勾引不成反咬一口!老孟,别管她!”
接着,孟建明冰冷的声音传来:“赵先生那边我们会去说,你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别再打电话来了!”
电话再次被挂断。我蜷缩在寒冷的黑暗中,听着不远处赵强和他父母的叫嚷声,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地下室是肯定不能回去了。我身无分文,连一件像样的厚外套都没有。接下来的几天,我像幽魂一样在城市的角落流浪,靠着救助站一点稀薄的食物度日。
我必须找份工作。
然而,投出去的简历全部石沉大海。偶尔有几家通知面试,对方在看到我的名字和经历后,眼神都会变得古怪,然后随便找个借口打发我走。
后来,一个心直口快的面试助理偷偷告诉我:“孟小姐,你别白费力气了。方家打过招呼,哪个公司敢用你,就是跟他们过不去。”
方沉…他这是要彻底把我逼上绝路。
走投无路之际,我在救助站一份皱巴巴的旧报纸角落,看到一则启事:
招聘:陪伴照顾一名三岁自闭症女童,提供食宿,待遇从优。联系人:谢先生。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我翻遍所有口袋,找出最后几枚硬币,在公共浴室把自己收拾干净,又走进一家廉价的二手服装店,用仅剩的钱买了一条看起来最体面、最干净的旧裙子。
照着报纸上的地址,我找到了一处位于半山腰的豪华别墅。按下门铃的那一刻,我的手因为紧张和虚弱而微微颤抖。
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却难掩周身沉稳矜贵的气质。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我,在看到我洗得发白的裙子和微微跛行的脚时,眼神没有任何变化。
“我是来应聘的。”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
他让我进门,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我看到了那个小女孩。她安静地坐在角落的地毯上,抱着一个玩偶,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谢宴昼,那个男人自我介绍道,然后递给我一份简历表格。在我填写的时候,他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填完表格,我鼓起勇气,走向那个小女孩。我知道自闭症儿童需要耐心和特殊的方式沟通。我蹲下身,没有贸然靠近,而是用手语比划了一个简单的“你好”。这是我以前在孤儿院做义工时学的一点皮毛。
小女孩,谢伊尔,她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看向我的手。
谢宴昼翻看着我的简历,眉头微蹙,忽然开口:“我们是不是见过?”
我茫然地抬头。
“几个月前,那个暴风雪夜,城西别墅区附近,”他提示道,声音很平静,“我的车差点撞到你,你晕倒在雪地里。我让司机送你去医院的。”
记忆的碎片猛地拼接起来。原来那天晚上,不是我的幻觉。是他。
我怔怔地看着他,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说不出一句话。
他放下简历,目光落在我依旧有些不便的脚上,又看向正悄悄打量我的谢伊尔,最终点了点头。
“你明天来上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