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院门口的灯笼早就灭了,黑漆漆的门洞里像个沉默的嘴。他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出了王家的院子。门轴“吱呀”响了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却没有惊动任何人。
走到村口时,他停了脚步。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像个弯腰的老人。他回头望了一眼,王家那座黄土坯房在夜色里只有个模糊的轮廓,窗户里没有一点光亮,像一头沉睡着的、不会醒来的野兽。
风又起了,卷着沙子打在脸上,有点疼。王石转回头,把小凿子紧紧攥在手里,朝着远处影影绰绰的队伍走去。天边的月亮慢慢沉了下去,东方泛起一点鱼肚白,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向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押送壮丁的队伍走进雄州地界时,连押解的官差都忍不住缩紧了脖子。风是从西北戈壁卷过来的,裹着沙砾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脸上先是发麻,接着便是火烧火燎的疼。王石抬手抹了把脸,掌心蹭下一层细密的沙粒,混着干裂的皮屑簌簌往下掉。
这已经是他们离开中原的第三十天。从黄河岸边被铁链串着上路时,地里的麦子刚割完,田埂上还留着金黄的麦茬;如今到了这北境,放眼望去只有枯黄的衰草和灰黄的天,连风里都带着股铁锈般的腥气。队伍里有人开始咳嗽,起初是一两声,后来连成了片,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王石也觉得喉咙发干,他望着远处地平线上那道灰黑色的轮廓——那是雄州的城墙,像一条趴在荒原上的老狗,沉默地守着这片贫瘠的土地。
进了军营,首先闻到的是马粪、汗臭和霉味混合的气息。土夯的营墙歪歪扭扭,墙角堆着半腐的草料,几个穿着破烂军袄的士兵靠在墙根晒太阳,看见他们这群新来的,眼神里透着不加掩饰的嘲弄。王石和其他十几个壮丁被分到了西营的三号帐,掀开那道油腻的麻布门帘时,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直呛得人睁不开眼。
“都给老子滚进来!”帐里有人吼了一声。
王石低着头往里走,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只破了底的陶碗,碗沿还沾着黑乎乎的污渍。帐里一共铺着五张土炕,炕上铺着些干草,草里似乎还爬着虫子。靠门口的炕上躺着个满脸横肉的老兵,敞着怀,露出松垮的肚皮,肚脐眼里积着黑泥。他瞥了王石一眼,突然抬起脚,穿着脏污军靴的脚正好踹在王石的膝盖弯。
“噗通”一声,王石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膝盖撞在冻土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新来的,懂不懂规矩?”老兵慢悠悠地坐起来,抠了抠脚趾缝,“见了老子,不知道先伺候着?去,给老子倒盆洗脚水来。”
王石咬了咬牙,没说话,默默从地上爬起来。他看见角落里放着个豁口的木盆,便捡起来要往外走,刚走到门帘边,又被一个瘦高个兵痞拦住了。那兵痞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到下巴的刀疤,笑起来的时候,那道疤像是活了过来,“这小子看着面善,今晚的夜哨就让他去练练胆吧。”
旁边立刻有人起哄:“刘疤脸说得对,让这中原小子尝尝咱们雄州的夜风寒不寒!”
王石攥紧了手里的木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知道在这里争辩没用,从被拉壮丁那天起,他就明白,拳头硬的人才有资格说话。他低着头走出营帐,寒风灌进单薄的粗布衣裳,冻得他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