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宴枝枝又见到了谢景深。
她等在会议室。
玻璃门被推开的刹那，指间为女儿折的星星坠入水杯。
浸开的纸条，像她瞬间空白的神经。
男人走路带风，身后跟几名高管。
矜贵的身影径直落入主座。
一坐下就翻阅她提前放好的方案书。
骨节修长，白皙。
摩挲纸页动作，像是碾过宴枝枝的身体。
她僵在座位，手指无意识蜷缩。
嗓子发紧，失去声音。
他不是移民了么？
在他让她当了三年地下情人之后。
而她偷偷生下了两人的女儿。
对面的女人太久没动作，男人掀眼看她，语气冷冽。
“宴组长不汇报？”
宴枝枝垂头，缓缓站起来，全力攥着掌心的激光翻页器。
走到电子屏幕前。
她需要握住点东西，像溺水的人要抓住点救命稻草。
今天不该她来做汇报的。
但是原组长离职了，她昨晚才被通知提拔为组长。
部长说，虽然是华耀子公司的项目。
但由总部股东选出的新任执行总裁审听。
叫她做万全准备。
通宵背诵了汇报材料。
九点带女儿到了华耀楼下，结束后还要带她去牙齿体检。
落地窗的阳光照进来，黑色的职业装吸热变暖。
她却如置凛冬。
总裁名牌后的男人双手交握，她推了下脸上的墨镜。
定了定心神，扯出标准微笑。
“刚做近视手术，见谅。我的讲解不会因此而打折，希望华耀与林屿合作愉快。”
墨镜之后，他的目光清冷而疏离。
隔着墨镜，世界是暗色的，但他依旧在人群中白得发光。
和高三进来的那个插班生一样。
风光霁月，清俊无双。
他清冷扔掉一沓情书，却在分数张贴栏前勾住了她的小指。
让她沉沦着，秘密地和他大学同居了三年。
“继续。”
他没有认出她，宴枝枝心中冷静许多，专心投入PPT汇报。
她的工牌上写着宴枝枝，不是乔沐。
六年前的乔沐可以任谢景深搓圆捏瘪，当一个天真单纯的软妹守着他。
现在的她却化着全妆，踩着高跟鞋在集团高管前进退有度。
生下女儿后身材更加丰腴。
以前是颗酸涩的青梅，那现在就是挂着露珠的水蜜桃。
声音也因为难产喊哑了嗓子，不再清亮。
更加温柔。
讲解结束，都等着男人出声。
他往前翻了几页。
嗓音淡淡。
“门口区域植被换成银杏。”
那一片植被种类太多，她不知道具体是哪。
见她愣住，谢景深眉心一折。
“过来。”
简单的两个字。
宴枝枝呼吸一促，指甲掐进掌心。
一步步。
她背后出了汗，站在谢景深桌边。
淡淡清冷的气息，缥缈的冷香，雪一样透过她的身子落在心上。
她强迫自己镇定，微微伏腰去看他的笔迹。
“这里迎宾的两排。”
男人睨她一眼。
谢景深并不满意汇报的时候戴着墨镜。
近视手术后戴墨镜是要防紫外线，但这里的窗户贴了防紫外的膜，还可以拉窗帘。
她不知道公司设施，而且老板是他旧友。
他不好说什么，只目光绕着她转了圈。
瘦，白，扎着高马尾，墨镜下的五官玲珑精致。
她这个人都很小巧，是南方女性的温温软软。
只是职业装穿在身上，却像大辩论的大学生，手腕上还绑着个幼稚的长颈鹿发圈。
身上还有微弱的奶粉味？
是他闻错了吗，宴枝枝率先起身，这股奶味跟着淡了。
“木槿换成银杏？”
“对，换成乔木。”
说完，两人都因后两个字怔住。
男人沉默一瞬，起身朝宴枝枝迈开长腿。
宴枝枝捏着文件夹的指尖发白。
看他越来越近，心脏悬停。
但他只是路过，去拉开了会议的门，接着惊讶驻足。
门外。
前台手里牵了个穿红色蓬蓬裙的小女孩。
小脸是雪白的，两个眼睛杏子一样圆，但是兔子一样红。
发丝柔软地披在身后，分出一簇用小熊猫发圈扎了个揪。
还没看清，小女孩绕过他熨帖的西裤，小兔子一样进了身后女人的怀里。
“妈妈你没事吧！”
宴樱在前台看动画片。
平时只让她看一集的，已经看了两集了妈妈没回来，就担心得直掉小珍珠。
她见过坏叔叔把妈妈反锁在房间。
害怕妈妈又遇到坏人。
前台解释了一番，谢景深回头觑向那个搂着孩子的女人。
蹲在地上挺小一团，却用细瘦的双臂牢牢将女儿护在怀中。
手坚定地拍她的背心。
“妈妈没事，小樱桃不要担心了。”
“又有坏叔叔怎么办？”
她瞥了眼气场最强的男人，又埋进妈妈的脖颈。
谢景深拢了下眉心。
宴枝枝垂眸将女儿的侧脸挡住。
轻声细语哄着：“这里没有坏叔叔，我们看完牙医马上回家好不好？”
小女孩重重点头：“好！”
宴枝枝跟众人微微弯腰，抱着孩子走了。
*
还以为是毕业生，竟然孩子都有了，谢景深收回目光，迈步进了总裁办。
下午跟进了子公司人员调动的方案，连着几个会，又是两小时过去，他靠着椅背揉眉心。
十五分钟后有第二季度工作汇报要听。
他起来活动几下，去茶水间泡咖啡，接到青城一中校长的电话。
邀请他新生开学去做演讲。
他正想推辞，就听校长说。
“还有件事啊，你们那一届除了你和程以舟，乔沐考得也相当不错，你还有印象没？个子小小的一小姑娘，经常在校门口帮她妈妈摆摊。”
“这次你们班主任小孩升学宴，你们班长在攒局，你算是联系上了，她还失联呢。你现在本事大，看能不能帮忙联系看看。”
乔沐。
谢景深盯着壁柜，眼底翻涌着连自己都陌生的怔忪。
咖啡机冒着热气，原液从杯子里冒出来，沿着大理石板溢到地上。
刚煮出来的咖啡滚烫着，隔着皮革立马灼上皮肤，谢景深后退一步。
那边又说了些别的，他却被钉死在了乔沐的问题上。
只问。
“你们都联系不上？”
“哎呀，话怎么绕回去了，毕业手册上的联系方式完全行不通了。”
他喉头发紧，扯了沾上咖啡的领带扔进垃圾桶。
示意助理收拾残局，应和几句电话回了总裁办。
他低头看腕表，还有五分钟开会，再转手腕，掀开一点表带。
冷白的皮肤下青筋静默。
上面黑色的纹身像一颗痣。
沐沐。
助理来喊他开会，却发现他双眼紧闭窝在椅背中，眉心怔然。
*
宴枝枝牵着女儿坐在诊所候诊区。
她精疲力尽，垂眸想睡，脑海却清醒地播起六年前的画面。
谢景深在A大旁有间公寓。
除了开学整理寝室，她没回过宿舍。
他生日来了几个哥们，她下了晚自习过来，掀开门听见里头热闹极了。
“我靠！你跟她用情侣杯啊！当初不是说拿了第一次就丢么，不会真爱上了吧！”
“真的假的，她都穷死爹妈了，之前在校门口捡垃圾瓶子，还被人拍照挂在校园墙上，你家老头看见了不得脑溢血？”
“你们瞎操心，这么漂亮，多睡几次又不亏！”
“哈哈哈，这里还有情侣拖鞋，借我穿穿！哎，不是这只，我要穿她的！”
然后是清冷至极的声音。
明明昨晚还在她耳边灼热低喘，现在却冰冷刺骨。
“替谢喻养养，该抽身时我会抽身。”
六月的夜很热，宴枝枝却觉得血液结冰，她手脚麻木，嘴中泛起血腥味。
他是顶级财团家的二少爷，她家里还欠着债。
她以为他爱她，那至少他们的爱就是平等的，即使没有未来也能保留初恋的美好。
可好像只有她在爱。
他只是在旁观。
她推门进去，光脚走到他身边坐下。
“你还欠我个生日愿望。”
“说。”
“我在手腕上纹了你的名字，你能不能也纹一个我的。”
他敛眉，眼中冷冽。
“我不喜欢动我的身体。”
宴枝枝心攥得生疼，小樱的小手抚过她的手腕。
“妈妈在看什么？”
手腕上一片雪白。
纹身洗得一干二净。
看着和谢景深越发相似的眉眼，宴枝枝亲了一下宴樱的脑门。
“小樱桃，妈妈是树枝，你就是妈妈开的花结的果，妈妈永远爱你。”
宴樱眨了眨眼睛，环上她的脖子。
“小樱桃也爱妈妈，可是小樱桃也要爸爸，来保护你、我还有外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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