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不吆喝,只眯眼晒太阳,手指间缠着鲜红丝线,灵巧地编一枚新的同心结。

清越的目光黏在那片红色上,久久未移。

“姑娘,请一个吧?保佑姻缘圆满。”老婆婆注意到她,笑着递来编得最精巧的一枚。

清望见那鲜艳的、象征圆满与吉庆的红,心口像被猛地刺了一下。

她缓缓摇头,嗓音发涩:“不必了,谢谢。”

她求过的。十年前就求过。

那根早已褪色却顽固系于镜湖桥栏的红绳,从未保佑她圆满。

它只让那份爱,在无尽的遗憾之中,凝固成了一种诡异的永恒。

婆婆也不劝,慈祥地笑笑,将绳结收回。

慢悠悠地说:“不求也好。这世上有些缘,系上是债,解开是孽……不如就让它随风去咯。”

清越蓦地怔住,看向老人。

对方却已不再看她,低头编织,哼起一支调子古旧的水乡谣曲。

她忽然想起林晓昨夜在沈园的话,想起南舟日记里的绝望,想起环卫老人谈起那根红绳时的唏嘘。

所有碎片在此刻被婆婆一句话串连起来。

她猛地起身,快步回到酒店。

关上门,取出乌木盒子紧紧搂在胸前。

她终于明白南舟为何将这沉重的秘密交予她。“任凭处置”。

他将最终的审判权,交给了她。

公之于众?付之一炬?沉入湖底?或是……默默珍藏一生?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卑微而绝望的试探。

婚礼前日,绍兴下了那年最狂的一场雨。

雨水砸在镜湖水面,溅起混沌的白噪。

世界被笼在厚重雨幕中,远处的桥与船只剩模糊轮廓。

清越撑伞,再一次走上镜湖桥。

风雨几乎掀翻伞骨。

她一步步走向桥栏那处,注视那根红绳——

它在暴风中剧烈颤抖、飘摇,被雨水浸透,颜色深得发黑,那脆弱的绳结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它。

粗糙、湿冷,却仍顽强地系在那里。

随后,她的手指向下,握住了那枚由她亲手打下、已被十年光阴磨得光滑的结。

她没有犹豫,轻轻一扯。

结,开了。

那根承栽了十年风雨、十年凝望、十年无声呐喊的红绳,轻飘飘落进她掌心,如一片终获解脱的枯叶。

它没有断,只是被解开了。

清越握着它,在桥心站立良久。

风雨扑打她的衣裙,鞋袜尽湿,她却浑然不觉。

她只望着空荡的桥栏,望着雨水毫无阻挡地冲刷那被缠绕了十年的地方。

那一刻,胸腔中撕裂的痛楚达到顶峰。

随后,一种奇异的、近乎虚无的平静,如潮水般温柔漫上。

她最终没有把红绳抛入湖中。

她带它返回酒店,用纸巾小心吸去水分,放进乌木盒子,压在最底那封信笺之上。

做完这一切,她换下湿衣,为自己沏了杯热茶。

然后打开电脑,开始撰写项目报告的结语。

窗外,雨声渐息。

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过后,绍兴的天空洗出一种明净而哀伤的灰蓝色。

婚礼的日子,到了。

镜湖的清晨是被薄雾裹住的。水汽氤氲,洇开了湖岸线的轮廓,也洇开了对岸那座临水庭院里即将发生的悲欢。

沈清越起得很早。她选了一条珍珠灰色的连衣裙,质地柔软,没有任何多余装饰。

她对着镜子仔细勾画唇线,那一抹豆沙色是她全部的姿态。镜中的女人眼神静得像此时的镜湖——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平静底下,是昨夜暴雨冲蚀后留下的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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