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她最后望了一眼床头的乌木盒子。它安静地躺着,盛着十年里的汹涌与沉默。她没有带它走。
婚礼设在顾家临湖的老宅。白墙黛瓦,木格花窗,院中老桂树枝叶蓊郁,尚未到花期,却已遮天蔽日。
青石板小径从院门延伸至正厅,两侧宾客低语,混着清甜的桂花糖与瓜果香,酿出一种刻意而谨慎的热闹。
清越在门口签下名字,递过礼金。迎客的林家亲戚显然认得她,接红包时眼风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打量,随即被笑意掩过:“沈小姐,里边请。”
她没有进正厅,只停在廊下一角。这里看得清仪式区,却又隐在柱影之中。
宅子被红灯笼、喜字剪纸、礼案装点得周全,可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仍穿透喜庆的表象。
宾客笑容勉强,交谈声压得极低,目光总不由自主瞟向新房方向——带着怜悯,叹息,或一丝难以察觉的猎奇。
这不像婚礼,更像一场彼此心照不宣、共同维持的庄严仪式。
吉时将至,丝竹声起。本该是《喜相逢》的欢快曲调,此刻却无端染上哀婉。
顾南舟出现了。
他着一身深色中式礼服,衬得人越发挺拔,也越发清瘦。头发梳得齐整,面容干净,唇边甚至抿着恰到好处的、迎客的浅笑。
但清越一眼就看透了他。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被精心装扮的塑像。每个动作都合礼,每次点头微笑都精准无误,唯独那双眼睛是空的。
没有喜悦,没有紧张,没有期待,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死寂。仿佛灵魂早已抽离,留在此地的,不过是一具恪尽职守的躯壳。
他的目光偶尔掠过喧嚷人群,飘向远处雾霭朦胧的湖面,短暂失神。
然后,他像是感应到什么,视线缓缓扫过廊下,准确捉住了她的身影。
四目相对的一刹,时间骤然停滞。
所有声响刹那退去。他脸上那层微笑瞬间冻住,眼底麻木被一种尖锐的、几乎无法承受的痛苦刺穿。
那眼神里有东西碎裂了,也有什么在无声嘶喊。但也只有一刹。
他几乎是强迫自己地、极缓慢地朝她微微一颔首。动作克制到难以察觉。像是道谢,又像是一场无声的、最后的告别。
随即他移开视线,重新望向正厅,面具再次覆上,连唇角弧度都未曾改变。
只有垂在身侧悄然握紧的拳,泄露了一丝惊涛骇浪过后的颤抖。
清越的心被那一眼攥得生疼。她强迫自己低头,望向青石板缝隙里一株微小的苔藓。
新娘被搀出来了。
林晓穿着一身繁复华丽的大红嫁衣,金线凤凰几乎压垮她瘦弱的身躯。喜帕遮面,看不清容颜。
只见一只细得惊人的手从宽大袖口里伸出,死死攥住搀扶她的中年妇人——想必是她的母亲——每一步都虚浮不稳,仿佛下一刻就要瘫软。
满院宾客的低语彻底消失了,只剩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和依旧哀婉流淌的丝竹乐声。
仪式极简。拜天地,拜高堂。到夫妻对拜时,林晓身体明显一晃,南舟下意识伸手极快极轻地虚扶她的肘部,又立即收回。
两人缓缓对拜下去。
清越看见,在对拜下去的那刻,南舟紧闭了一下眼睛,喉结剧烈滚动。
礼成。
没有欢呼,没有喧闹,只有一片克制而沉重的掌声。人们像是松了口气,又似陷入更深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