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娘的手抖得厉害,给她试戴银钗时,钗上的小铃铛碰着耳垂,“叮铃”声脆得像周远送的弹壳。她对着铜镜看,钗尾的莲花纹和周远信里画的有七分像,只是他画的茎上多了只小蚂蚱,说“这样才活泛”。镜里的人穿着红袄,鬓角别着银钗,眼神却飘到窗台:那里摆着小王送的胭脂,瓷盒光溜,不像周远塞给她的那块,纸包皱巴巴,还沾着点他训练时的泥。抬手想摘钗,娘按住她的手:“别摘,戴上就是王家的人了。”指尖摸过钗尾,铃铛又响,这次像弹壳落地的声,空落落的。

拜堂前半个时辰,嫂子给她盖红盖头。红布蒙眼的瞬间,院里的唢呐声突然炸响,调子欢得能掀翻屋顶。盖头里的光线暗下来,她看见自己的手——指甲缝里卡着绣帕子的丝线,红得像那天红布上的血印。嫂子往她手里塞了把花生:“攥紧了,早生贵子。”花生壳的纹路硌着掌心,突然想起周远在河滩上给她剥花生,说“你吃仁,我吃壳,壳补钙”,结果他把壳嚼得咯吱响,最后还是把仁偷偷塞回她兜里。现在花生在掌心滚来滚去,她不敢捏太狠,怕壳碎了,像捏碎了什么说不清的东西。

红盖头被人扶着往外走,脚下的红毯软得像踩在棉花上。听见娘在哭,听见小王的脚步声在旁边,沉稳得像他修鸡笼的锤子。走到堂屋门槛时被绊了一下,小王伸手扶她,指尖刚碰到胳膊就缩回去:“小心。”那触感轻得像片羽毛,不像周远拉她翻墙时,胳膊被拽得生疼,却能记住他掌心的茧子蹭过皮肤的糙劲。拜天地时,弯腰的幅度刚好能看见地上的砖缝,缝里嵌着点去年的麦秸——和红绳上缠的那点一模一样。

入洞房后,红烛的光在墙上晃成一团。小王没坐炕沿,搬了个凳子坐在桌旁:“你歇着,我守会儿。”她掀开盖头的一角,看见他手里拿着本书,书页翻得轻,不像周远,看她的绣样总爱用手指沾口水翻页,还振振有词“这样快”。桌上的合卺酒还没动,两只酒杯扣在一起,像她和周远在河滩上踩的泥坑,他踩一个,她踩一个,说“这是咱的地基”。盯着酒杯的影子,突然想起周远偷喝她娘的米酒,呛得脸红:“将来咱的喜酒要埋在老槐树下,埋三年,喝着才够劲。”现在这酒温在热水里,气儿冒得匀,却像别人酿的,怎么闻都不对。

小王起身倒了杯茶递过来:“喝口润润喉。”接过茶杯的瞬间,想起周远用的粗瓷碗,边儿缺了个角,他说“这是我的专属碗”,每次都抢她的用。现在这茶杯白瓷细滑,却像隔着层冰,抿一口,茶味淡得像忘了放茶叶,不如周远在山上采的野茶,苦得能记住一辈子。

夜里红烛烧到一半,她缩在炕最里侧,听见小王在外侧铺了层褥子。他说:“你睡里面,我睡外面,夜里凉。”没应声,摸着袖管里的红绳——绳头的毛边蹭过掌心的旧伤,是去年绣嫁鞋时扎的,当时周远用嘴给她吸:“这样好得快”,结果被娘追着打。现在那伤早结了痂,可蹭着红绳,还能想起他头发蹭过她手背的痒。红烛“噼啪”爆了个灯花,看见墙上的影子——小王的影子规规矩矩,不像周远,总爱把影子凑过来:“看,咱的影子长一块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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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